从乙肝疫苗风波谈媒体人的专业素养
从乙肝疫苗风波谈媒体人的专业素养
作者：深圳特区报社主任记者，武汉大学经管学院在读博士 方胜 2014-06-17 16:38 新传播 【字号：大 中 小】
乙肝疫苗风波虽然已经渐渐平息，却给社会带来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许多媒体在事件中特别是事件爆发初期不恰当的报道，对事件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反思事件中暴露的问题，为媒体和媒体人如何更好地履行社会责任，坚持客观报道，提供了借鉴。
【关键词】乙肝疫苗 专业素养 科学 独立
去年 12月以来，部分婴儿注射乙肝疫苗后死亡的事件在全国范围内引发了轩然大波。在各地媒体的跟进下，一例接着一例的死亡事件呈现在人们面前，加之部分媒体轻易下了“致死疫苗”的结论，引发了公众对接种乙肝疫苗乃至各类国产疫苗的恐慌。然而，很快国家权威部门的鉴定结果将部分媒体的报道打回原形：乙肝疫苗质量无问题，婴儿死亡属于偶然反应。
一向声称客观、中立的媒体是怎么了？
一、全民声讨中媒体丧失了理性
乙肝疫苗风波最先由湖南地方媒体湖南经视报道。该报道在未与衡山县疾控中心核实，仅是采访了患儿家属及地方卫生院的情况下，称：2013年 12月，湖南省常宁市、衡山市衡山县、常德市汉寿县各有 1名婴儿在“接种乙肝疫苗后出现严重不良反应，其中两名婴儿死亡”，同时将新闻标题设为《三婴儿接种乙肝疫苗后发生意外》以吸引眼球。特别是在常宁市的案例中，婴儿家属表述同时接种了流感疫苗和乙肝疫苗，但记者却只强调其接种了乙肝疫苗。
对于鉴定接种疫苗后是否产生了异常反应、疫苗是否存在质量问题等，我国卫生部门有详细的规定和规范的流程，十分谨慎和复杂。而该报道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断然判断婴儿的死亡是由于“接种乙肝疫苗后出现严重不良反应”，让人惊愕，也对公众和其他媒体产生了极大的误导。
12月 13日，中央电视台以《致婴儿死亡乙肝疫苗被暂停使用》跟进报道。报道称“乙肝疫苗在湖南接种后导致 3名婴儿出现严重的不良反应，其中两名婴儿死亡”。
很快，一起接着一起的婴儿接种乙肝疫苗后死亡的新闻被报道出来，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连锁反应，全然不顾这些婴儿接种的疫苗属于不同批次、不同地区，发生于不同时间，患儿有不同症状等因素。全国三大乙肝疫苗生产企业深圳康泰、北京天坛、大连汉信均牵涉其中。
随着乙肝疫苗致死风波持续发酵，许多有着尊重客观事实良好口碑的新闻媒体也按捺不住了，“疑似”“或”等模糊语出现在标题和正文部分，显示着他们的犹豫和盲从，文字表述却也难免让读者将婴儿致死与乙肝疫苗的质量联系起来。
一时间，诸如《致婴儿死亡疫苗公司全部批次乙肝疫苗暂停使用》等新闻报道和《疫苗事故调查不能重蹈烂尾覆辙》等评论充斥在全国各大媒体的国内新闻甚至要闻和头版版面上。
一些媒体人也通过微博、微信传播不恰当的言论。实名认证为《21世纪经济报道》资深产经记者王卓铭的账号在新浪微博中写到：“本来计划内疫苗是安全系数最高的疫苗，现在反倒成了危险的毒药，奉劝各位家长，近期要给孩子打乙肝疫苗的话，还是选择 GSK（编者注：葛兰素史克）的收费疫苗吧，反正就 100多块钱。虽然人家 GSK行贿医生实在不应该，好歹疫苗质量是有保证的。”这不仅是对国产疫苗不科学、不负责任的言论，更有利用媒体人身份为外国高价疫苗背书的嫌疑。
在这样全民声讨的氛围下，个别媒体理性客观的报道和呼吁以及媒体人王志安等在微博上的发声，竟然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和弱小。
二、事件余波严重威胁公共卫生事业
可能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2013年12月20日，在原因尚未调查清楚前，为保护儿童健康，确保预防接种安全，国家食品药品监管总局、国家卫生计生委本着生命至上的原则，宣布暂停使用深圳康泰生物生产的全部批次重组乙型肝炎疫苗。
两周后即 2014年 1月 3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管总局和国家卫生计生委联合召开媒体通气会，介绍乙肝疫苗调查进展。据介绍，中国食品药品检定研究院对康泰公司 2个批次、5个采样点、956支乙肝疫苗进行了检验，都符合企业注册标准和国家药典标准，产品质量稳定，未发现存在质量问题。 ①2014年 1月 17日，两部委发布了关于乙肝疫苗问题调查结果的通报：综合现场检查、产品抽验结果、质量回顾分析以及病例调查诊断情况，未发现深圳康泰生物制品股份有限公司生产的乙肝疫苗存在质量问题。②
至此，风风火火的乙肝疫苗风波以一场媒体的乌龙告一段落，但是这场风波影响是巨大和深远的，它不仅造成了涉事企业不必要的损失，政府和媒体公信力的下降，更严重威胁了中国公共卫生事业和国民健康水平。2014年1月3日,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免疫规划中心主任医师王华庆在两部委联合举行的乙肝疫苗问题调查进展情况通报会上表示，受此次乙肝疫苗事件影响，10个省的乙肝疫苗接种率下降了30%，其他国家免疫规划疫苗的接种率下降15%，其中受影响大的省下降幅度更大。 ③专家呼吁要认识疫苗对保障健康的重要作用，管理部门、专业机构、社会各界共同努力，建筑对疫苗的信任和信心。④
三、媒体和媒体人有三方面值得反思
应该说，乙肝疫苗和其他疫苗的偶合死亡事件，绝不是今天才有的，它不仅过去存在，将来也一定会发生。正如有关专家在事件过程中解释的那样，每天全国有数百例新生儿死亡，其中大部分可能都接种过乙肝疫苗，因此偶合死亡绝对不可避免。
但是，这起乙肝疫苗风波却只是在今天发生并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影响，这和当下的互联网传播快速的特点、公众对医药食品信心的下降等都有关系，部分媒体不科学、不客观的推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其掀起的互联网上风起云涌的“舆论暴力”反过来又对传统媒体形成压力，导致许多以严谨著称的主流媒体也卷入了漩涡。这些现象可以通过“沉默的螺旋”（Spiral of Silence）、“议程设置”（Agenda Setting）、“媒介的框架构造”（Frame）等传播理论得到解释。⑤通过乙肝疫苗风波，媒体和媒体人至少在三方面应当有所反思。
其一，媒体切不可做“法官”、当“裁判”，而要用核实进行约束。 ⑥媒体职责是客观呈现、理性报道，这是我们秉承的原则。但是，个别率先进入报道的媒体，在缺少权威调查的情况下贸然下结论、做判断，以吸引眼球，这和媒体激烈的竞争、争抢新闻有关，也和我们在纷纭世界中忘却了新闻最基本的准则不无关联。
其二，媒体要保持独立，切勿人云亦云。媒体间的议程设置（Inter-media AgendaSetting）效果使得这场风波的报道中，“落后”“保守”的媒体不得不“迎头赶上”，加入了“讨伐”的大军。媒体要有独立的人格，要坚守自己的判断。这样的媒体即使在事件的过程中可能被舆论所掩盖，但比起那些迎风而起却又随风而倒的“墙头草”来，唯有如此才能建立长久的公信力。
其三，应当由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不断提高媒体人的专业素养。近年来，包括疫苗在内的不少医药负面新闻，大多是由跑社会新闻的记者率先和主要报道的，而不是由医药专业记者采写的。由于视野和知识的局限，很多专业的问题容易被误读。公众就在这一次又一次的事件中对疫苗等产业乃至政府部门失去信任。对比西方媒体，我们的记者往往有相同的社会责任感和良好的行动性，但在科学素养上整体还有待提高。在发达国家，科学记者大都是学科学出身，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而我们的记者往往是文科背景，对涉及科学领域的报道经常出现不科学、不严谨的现象，甚至出现低级错误。媒体人提升专业素养，不仅是“新闻专业主义”中的“专业”，也包含着对报道领域深入而科学的理解。正如一位公共卫生专家所建议的那样，媒体人要多与行业专家沟通，要加强提高专业知识素养，以便向公众传播客观有效的新闻信息。⑦
注释
①国家卫生计生委在线发布 (2014年 1月 3日 ).http://www.nhfpc.gov.cn/zhuzhan/zxfb/201401/6782 860969a448f0a864c2e8d5c9115c.shtml
②国家食品药品监管总局、国家卫生计生委关于乙肝疫苗问题调查结果的通报 .http://www.moh. gov.cn/jkj/s3582/201401/9228215a16294730b433496ff0e36f8f.shtml
③ 10省乙肝疫苗接种率下降近 30%.健康报 .2014年 1月 7日
④ 国家卫生计生委在线发布 (2014年 1月 3日 ).http://www.nhfpc.gov.cn/zhuzhan/zxfb/201401/678 2860969a448f0a864c2e8d5c9115c.shtml
⑤ Werner J. Severin, James W. Tankard, Jr. Communication Theories: Origins, Methods, and Uses in the Mass Media (5th ed). New York: Addison Wesley Longman, 2001
⑥ Bill Kovach, Tom Rosenstiel. The Elements of Journalism: What Newspeople Should Know and the Public Should Expect. New York: Three Rivers Press, 2007
⑦ 媒体误读乙肝疫苗叫停措施 .文汇报 .2014年 1月 25日
编辑：刘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