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数据分析提升调查性新闻的品质

用数据分析提升调查性新闻的品质

作者：美国丹佛电视台(KUSA)新闻调查部数据记者、波士顿大学商业新闻硕士 王小丹  2015-10-27 16:57  新传播    【字号：大 中 小】

2015年“美国调查记者编辑协会”年会在费城举行，共有超过150场演讲、课程和案例展示。演讲内容涉及商业、公共安全、政府、医疗、移民、教育，以及军队和环境等方方面面的调查性报道。本文试图将会议最精彩内容介绍给读者。

【关键词】调查记者编辑协会 调查性新闻 数据分析

美国调查记者编辑协会(investigative Reporters and Editors, 简称IRE，网址www.ire.org①)，是一家非营利组织，成立于1975年，旨在帮助记者和编辑提高调查性报道的新闻质量。IRE总部位于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该机构每年六月初举行一次年度会议，并颁发当年的IRE新闻奖。该奖下设不同奖项，在美国调查新闻领域有着相当高的含金量。

2015年的IRE会议在费城举行，为期4天，共有超过150场演讲、课程和案例展示。演讲内容包括商业、公共安全、政府、医疗、移民、教育，以及军队和环境等方面的调查报道。演讲者多是媒体从业人员，演讲内容通过单位或者个人途径申报，再由组织方审核通过。课程主要是与数据新闻以及视频制作相关的内容，教授记者如何用简单的编程语言抓取网络上的数据，并用Excel、OpenRefine，或是其他工具做数据分析，以及用Adobe After Effects做简单动画等。这些技巧学起来容易上手，学员们往往在一个小时内便能掌握最基本的操作和功能，并在课程结束前完成一至两个例题。案例展示的参与者多是电视记者，他们在30分钟的时间里向观众展示自己的作品，并讲述调查中遇到的难题。本文试图将2015年6月在费城召开的IRE会议最精彩内容介绍给读者。

一、大胆假设，精确论证

卢克·森格（Luuk Senger），调查记者培训专家，独立记者，是最早提出“故事基础上的调查”（Story-Based Inquiry）理念的人之一。他与其他几名作者联合撰写的同名书籍已被翻译成6种语言，成为国际上流行的调查性报道教科书。

相比起常规新闻，调查新闻的信息和证人往往更加隐蔽，不容易找到。许多写给调查记者的教科书里都在强调如何寻找线人（source），但在卢克·森格看来，没有经验的记者往往更加发愁找不到新闻突破口。他用自己多年的报道和教学经验总结出了“假设法”（hypothesis）：他说，一般在做调查新闻前，记者们总会听到一些风声或是传闻，并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很自然，他们开始根据自己的直觉，做出一个假设，然后采集资料，寻找线人，进行调查，最后得出结论。森格认为这是一种非常科学的调查方法。

举一个用假设法做调查的例子：记者在采访前，可以先假设一些可能来自采访对象的答案，并且根据不同的答案，安排接下来的问题。当你认为采访对象的回答与主题相距太远时，你可以反过来问他们：“您看是否有这样一种可能性——”，然后说出自己预先假设的答案，看对方的反应。

在影视作品《CSI犯罪现场》中，观众经常是先看到被遗留在凶案现场的受害者，紧接着侦探到场进行调查，列举出一系列嫌疑人，并分析讨论每个人的作案动机。之后，侦探便开始寻找证据，以证明嫌疑人是否为真凶。在调查新闻中，记者担当着侦探的角色。假设性调查是一种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使用的调查方法，它给记者一个思路。森格说，记者不必要为自己曾经怀疑过某个当事人而感到内疚。作品发表时，作者并不需要提及自己在调查过程中做出的错误假设，这些都是调查的一部分。当然，记者也不应抱着侥幸心理，认为总有一个完美的假设。记者要学会不断调整自己的假设，因为有些证据会将调查指向另一个方向。往往是越往深走，便越容易判断出一个假设准确与否。

二、关于国家安全类调查

“那些戏剧性的瞬间并不是发生在过去，而是在当下，在事件发生的同时将它们记录下来，这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2013年9月，纪录片导演劳拉·帕特阿斯（Laura Poitras）接到一些加了密的邮件，发件人称自己是美国政府的高级情报人员，署名“第四公民”（Citizenfour）。一年后，帕特阿斯凭借纪录片《第四公民》，收获了包括分量极重的普利策公共服务奖和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奖在内的诸多奖项。该片重现了前美国国家安全局雇员爱德华·斯诺登（Edward Snowden）通过媒体揭露美国政府监听丑闻的整个过程。

处理涉及情报、机密这类新闻线索往往十分考验记者的判断能力。在被问到对线人的信任时，帕特阿斯坦言自己也曾不止一次怀疑过斯诺登的身份。虽然她与斯诺登已经交往了6个月邮件，也深知他是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与她交谈，但帕特阿斯还是向斯诺登提出查看部分机密文件的请求，并在确认过文件的真实性后，才敲定了拍摄采访的行程。

图片来源：《第四公民》

相比起帕特阿斯对线人建立信任的过程，斯诺登在选择媒体时，则主要看的是记者的个人素质以及他们的过往作品。在写给帕特阿斯最初的邮件中，斯诺登便解释自己为何会找到她，以及记者格伦·格林沃尔德（Glenn Greenwald）。虽然帕特阿斯和格林沃尔德都不算传统意义上的调查记者，但他们俩一个拥有极强的法律专业知识，另一个不惧权威，擅长处理敏感题材。斯诺登没有选择匿名曝光，而是让摄像头记录下整件事的过程，亦是二人作为记者的胜利。与另外一名颇具争议的纪录片导演迈克尔·摩尔（Michael Moore)相比，帕特阿斯更偏爱记录普通人在动荡社会中的生活状态，以及捕捉突发性事件的经过，而非结果。 9·11袭击发生当天，她恰好在纽约，当众多媒体记者把镜头瞄准火光浓烟中的世贸大厦时，她却转过身来，捕捉当时街上行人的表情与反应。

图片来源：《O'Say Can You See》。O'Say Can You See是美国国歌的开头。第一句歌词的中文大意是：在晨曦初现时，你可看见是什么让我们如此骄傲？

三、善用动画合成技术做电视报道

对于电视记者来说，不论报道内容是电话诈骗，还是废水污染，或是政府公务员贪污，最难的往往是获取相关的视频资料。纸媒记者通过文字便可向读者再现事情的来龙去脉，但电视记者却要将声音与画面配合起来才能讲故事。那么如何在缺少画面的情况下讲一个抽象的调查故事呢？

亚特兰大电视台调查记者布兰登·基夫（Brendan Keefe）今年初曾报道过美国报警中心落后的电话追踪系统。在讲述追踪系统是如何工作时，基夫像做天气预报那样，站在一块绿屏前，用手比划着警区分割线的大概位置，向观众解释为什么由某区域发出的求救电话（右上角绿色房子）很难被另一区域报警中心的电话系统追踪到。视频完成后，再使用After Effects和Premiere等软件将之与背景地图在电脑上合成，使观众对电话追踪系统的工作方式一目了然。

图片来源：美国亚特兰大WXIA电视台

另一个例子来自今年获得美国广播电视文化成就奖（George Foster Peabody Awards)的调查记者马克·格林布莱特（Mark Greenblatt)。他的获奖作品是关于美国有过性犯罪前科的老兵档案缺失问题。美国法律规定性犯罪者的档案必须公开，但特殊的军队法律系统却让一些有前科的老兵成了漏网之鱼。在调查中，格林布莱特发现导致这一疏漏的关键原因是一份来自参议院的法案，但如何向观众解释这个复杂的法律知识却让他十分头痛。一名做设计的同事向他建议采用信息图(Infographic)，最终，格林布莱特在同事的帮助下将信息图做成一段两分钟的动画，不仅解释了抽象的概念，也增加了画面内容的信息量，让报道变得更加生动有趣。

图片来源：《Under the Radar》

四、数据调查与人物报道如何结合

数据库、表格以及统计知识，这些工具都可以帮助记者了解他们的预感是否准确，分析是否有误，但新闻到底还是关于人的，当记者将数据分析转化为新闻报道时，如何让做出来的东西更像故事而非一份充满数字的政府报告？

运用数据帮助记者进行资料的收集与分析已经逐渐成为新闻编辑室的主流做法。当《迈阿密先驱报》（Miami Herald）的记者在做关于佛罗里达州问题家庭的儿童死亡率的调查报道《无辜的逝者》时，他们试图从成百上千份警方调查报告和法庭文件中挑选出最有说服力的案例。以下为他们的几种挑选条件：

1. 儿童与家庭部门是否在出问题前有过调查和干预？

2. 问题家庭通常有哪些共同点（吸毒、精神问题或是家庭暴力等）？

3. 问题家庭中是否还有其他儿童被虐待或已死亡？

每一份文件都是关于那些逝去的小生命和他们所生活过的环境的资料，但要将成百上千份来自不同机关的文件按照相关顺序排列好却并不容易。面对大量的信息，处理数据的能力便显得尤为重要，因为它影响到整篇报道的可信度与完整性。先驱报的记者花了数月时间建立了自己的数据库，让读者可以在其网站上查阅到每位死者的基本信息，成长环境、案发经过以及凶手的头像与相关法律文件。

五、人们关心的是数字背后人的故事

这篇调查报道并没有随着数据库的建成而停止。通过分析数据，记者发现超过80宗儿童死亡案件的受害者都是身患残疾的未成年人。这是个令人震惊的数字，但《先驱报》最终决定花大篇幅讲述其中一个叫“嘟力”（Dooley）的小男孩的故事。他有先天性疾病，只能通过胃部插管来进食。在被继父虐待甚至奴役多年后，小男孩最终因病去世。记者在监狱中对男孩的母亲进行了采访，虽然她拒绝承认自己对儿子的死亡负有任何责任，但检察官告诉记者男孩的母亲有袒护丈夫的嫌疑，从而间接造成了对嘟力的伤害。在这个例子中，讲述嘟力的亲身遭遇显然比陈述数据分析结果更有力量。另外，细节的描写也会帮助读者置身于情景之中。比如《先驱报》的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一个小女孩的尸体被藏在皮箱中，运到郊区，埋在一个浅浅的小坟堆里。当警察赶到时，他们看到被匆忙掩盖过的坟堆上露着皮箱的一角，以及小女孩的一只粉白色鞋子。类似这样令人叹息的细节在《无辜的逝者》这篇报道中并不少见。

在数据先行的调查报道中，记者要尽量避免将一大堆数据“扔”给读者，而应从中找到最具代表性的几个例子，讲述一个具有“起、承、转、合”的故事。长期浸泡在一个故事中可能会让记者对大量的数据“见怪不怪”，当记者对报道中数据的处理没有把握时，可以让不了解背景的同事阅读、观看，并发表意见。专业的数据记者大多具有严谨的数学思维，做判断一定要有理论和数据支持。而传统的调查记者凭借多年的经验，在调查过程中有时会有过人的直觉。科学与经验的完美结合使得数据分析成为新闻调查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编辑：郑晓鹏